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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教之初

文章来源:校友会办公室 发布时间:2022-05-31 点击数:

报到

1982年1月,一个挺灿烂的日子,我和丈夫一起来到淮北。从合肥出发的时候,脑子里的印象就是要去安徽的西伯利亚,一个苦寒苦寒的地方。那时候年轻,激情四射,只想着相爱的人终于能够生活在一起了,管他去什么地方,别说是安徽的西伯利亚,就是真的西伯利亚又怎么样?我们的爱情能够融化一切冰雪,人间只要有爱,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?

就这样,我们相互依偎着,火车抵达淮北。傍晚下了车,自然先奔丈夫的单位市委报到,第二天的目标就是煤师院。可是,煤师院在哪里?完全弄不清。茫然四顾,只觉得这个只有两条马路的小城里,绝对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一所部属高校。

不得已,只好再回到市委办公室打听。第一位先生听我们问的是“淮北煤炭师范学院”,奇怪地抬起头,那样子比我们还茫然:“什么学院?我怎么没听说过?没有吧?”他看看对面的同事。第二位先生同样想不明白:“是没有,我是土生土长的濉溪人。没有,肯定没有。”这时,市委秘书长孙德成正好走进门,笑着说:“怎么没有?他们说的就是大学!”

“啊,大学啊?不早说!知道知道!翻山过去就是!”

我一听就傻了,还要翻山啊?那学校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?

秘书长看我那紧张的样子,慈爱地笑了:“别怕嘛,你就顺着一马路照直往东走,走到头,再朝北弯过去,再照直走,就到了。”

好家伙,两个“照直”,这得有多远?出了市委大门,上了淮海路,我们两个傻乎乎地一路向东,还好,第一个“照直”并不远,没多久就到头了。过了东岗楼向北,再照直,可就麻烦了:照直到哪儿呢?一路都没见大门,也没有学校的牌子。问问路人,这条路通到哪里?人家说,照直就是萧县,再照直,就到徐州了。至于“煤师院”,个个都说不知道。幸亏丈夫比较聪明,换了一个称呼,说:“就是大学。”被问的几个人恍然大悟,不约而同地指着我们身后的一个地方:“嗨,不早说!大学啊,这不就是!”

我们忙走近看看,真不像大学。似乎是个岔路,或者叫做缺口?拐进去,远远地出现几排红砖小平房,一排土墙草顶的防震棚,还有两栋楼。两栋楼中,一栋四层的,已经很旧了,另一栋比较新,看起来像个电影院。不料,就在这个“电影院”的楼上,我们终于看见一个白底黑字的大牌子,清清楚楚地写着“淮北煤炭师范学院”。

天哪,总算找到学校了!再费点力气寻找中文系吧!谁知,这过程简单得无以复加。从“电影院”往前没走几步,就看见那排防震棚每一个门上,都挂着某某系的牌子,一路走过,“中文系”三个字很快出现,于是,一种“找到家”的感觉涌上心头。尽管,这个家破了点,穷了点,跟几天前我们刚刚离开的器宇轩昂的安徽大学完全不可比。

当学生的时候,进老师的办公室需要敲门。我是个守规矩的学生,来到中文系办公室门口,自然也要敲门。可是,手抬起来,又放下了。——里面那个热闹劲儿,就是敲,怕也没人听见,更何况,那扇破破的、歪歪的木门恐怕也禁不起使劲敲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正在犹豫,棚子里说说笑笑的人突然发现了我。其中一个叫了声:“看看,又来了一个!”“刷”地一下,十几道目光一起转到我身上,我窘得手足无措。

“快进来,进来!”几个声音一起叫着,高的,低的,老的,少的,好随便,好亲切,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家人。

“哪儿来的?”又是几个声音一起问,我都来不及回答。这时候,有人搬来了凳子,有人忙着倒水。

我刚刚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,旁边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突然挤过来:“来来,咱们商量一下,你就到我们文论组怎么样?”

我一下傻了,怎么会这样啊?

 “没关系,没关系,你别紧张,我就是一个建议,建议啊!”

我想了想,坚定地摇了摇头。我不喜欢文论。但是,我喜欢这种直截了当,喜欢这里轻松、活泼、无拘无束的气氛。也许,就是从那一刻起,我爱上了煤师院。

写作组

我进了写作教研室。不过,那时候,我们都习惯地将教研室说成是“组”,所以,我就是写作组的。写作组堪称兵强马壮,我去的时候,已经有了以单光启老师为首的五大员:欧阳榕老师,陈维型老师,邱耐久老师,还有潘小平。这年秋天,尉天骄毕业留校,也进了写作组。整整齐齐七个人,坐下来满满一屋子,气势那叫一个壮!

写作组人心特别齐,工作也特别积极努力。现在想想,首要的原因是当时的我们都处在一个奋发昂扬的大环境中。经历了二十几年的磨难,无论是从劳改农场出来的老右派,还是一直生活在“黑五类”家庭阴影中的“老三届”,抑或是多年才华不得舒展的老五届毕业生,每个人都想要活出尊严,活出光彩。

每隔一个星期,教研组都要开会学习。系里绝对没有多余的房子,开会学习的地方,就在教研组长家里。每次我们一到,单老师就开始忙活,烧开水,找零食。一开始我很拘谨,开会的时候,听他们一本正经地读报,很有意见,可不敢说。过了一段时间,终于忍不住,怯怯地建议,开会能不能不读报纸,大家散会以后再看?没想到我这边儿话音刚落,其他人立刻哈哈大笑,单老师随手将读了一半的报纸甩在一边,整个教研组的气氛也活跃起来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们原本就不读报纸,只是听说我上大学时是个学生干部,报纸竟然是读给我听的!我心里很委屈,但了解了大家的经历以后,就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了:我们教研组挨过整的人太多,右派,劳改,都不是闹着玩的,再加上那时国家刚刚改革开放,对一个外来的、不了解底细的人保持一点儿警惕性,实在很有必要!

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,我逐渐被认可,开会的时候天上地下,大家什么都放开了说。

不过,说得最多的还是教学。老教师认真地教我们怎样批改作文,怎样读书,怎样备课。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,我的第一份讲稿,密密麻麻写着单老师的许多评语,有一次,他指着讲稿,十分严肃地说,即便是写给自己看的讲稿,也不能太潦草,养成习惯,对什么事都会漫不经心。另一次开会,欧阳老师认真地嘱咐我,每篇论文写好后,一定要反复阅读,反复删改,一个没用的字都不能保留,现在,这已经成为我对研究生的一个严格要求。当然,印象最深的还是讨论学生作文。记得我们曾经认真地讨论过有关作文立意的问题,为那些描写风花雪月、小猫小狗,但文笔甚好的文章该如何打分争得面红耳赤,我们还仔细研究过批改学生作文究竟应当是多加批改还是画龙点睛,讨论过评语应当如何写才能很好地引导学生。最有意思的是研究作文命题,其中有一个为大家一致称好的题目是《我的老师》(限写目前任课的老师)。自从有了这个题目,批改作文、教研组活动都变得很快乐——学生写的都是我们熟悉的老师,甚至就是我们自己,读起来那叫一个趣味横生!当然,写的是否传神,是否生动,也是一看就知道。

细数一次又一次的教研组活动,最精彩的段落还数会餐。全组各家各户都做过东,能干的潘小平每次都是掌勺的大师傅,另外,陈老师炒的鸡蛋也很有特色。其他几位,包括我自己,做饭都是二五眼,提不起来。印象深刻的是,有一次,大家一起,浩浩荡荡到了我家,又是肉,又是菜,甚至还有鱼。开工以后,忽听潘小平大叫一声:“傅瑛,你们家的菜刀居然没有开过口啊!”我完全摸不到头脑,什么开口不开口,我从来都以为买一把刀就能用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悄悄走到我身边,说:“你去切肉丝吧,邱老师一会儿就把肉丝切成肉末了。”可没过两分钟,她又叫起来:“傅瑛,你会不会切肉啊?切肉得这样切!”当然,最后还是大师傅自己能者多劳了。回想起这段生活,直到现在,嘴边似乎还有潘小平家瘦肉汤的的扑鼻香气,欧阳老师家大锅粥的美妙醇厚,陈老师家过年豆沙包的甜香……浓浓的,都是写作组的滋味。

上课

一年之后,我开始上课了。之前,一直在听课、读书、写笔记、写讲稿、学逻辑。那时候,系主任吴孟复先生要求我们每周最少读两本书,指导老师负责检查读书笔记。听课主要是跟着指导老师,讲稿要得到指导老师的认可。至于上课,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,想给本科生上课,尤其困难。1983年初,因为陈维型老师的课因故暂停,我才得以登上82级写作课的讲台。

上课前很紧张,完全不知道一节课能讲多少内容。没辙,老同学们一起出马帮忙。正在市工会中专教课的一位大学同学帮我找了间空教室,另外几位大学同学,包括我的丈夫,大家一起行动,我讲课,他们听。记得那次准备了五十分钟的教学内容,我二十分钟就讲完了,然后呆呆地站在讲台上,不知如何是好。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通,仍然不得要领,最后的决议是,语速慢一点儿,准备多一点儿,实在不行了,接着往下讲。

真正的意见还是来自单老师,来自教研组,来自系里的老师们。单老师听过我多少节课?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有一次下课后,他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人家庄来来,那课讲的!你还是不行,下周我还得听!我就不信你讲不过他们!”那一会儿,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,心里恨恨地想:“要是让我讲记叙文,我保证讲好!”说真的,很长时间里,我都不明白单老师为什么一定让我从议论文教起。他明明知道我是搞创作出身,写散文是强项,却要我教我最不擅长的议论文,这是什么意思嘛?当时我心里别扭得要命,可他一脸严肃。我知道,这事儿一点儿转机也不会有。不过,想归想,做归做,我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,于是,教案反复修改,每节课下课都要仔细想想哪里讲得比较好,哪里有问题。

但教法毕竟不是根本,真正的变化还是来自系主任吴孟复先生的教导。那时候,系里每逢开会,常常就会听到吴先生说读书。可惜他的庐江话我听着很费力,除了“读书”能听懂,读什么书?不甚了了。终于有一次,单老师带我去见吴先生,面对面谈了将近一个钟头,又是说,又是写,这效果就不一样了。临走时,我带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子,然后老老实实地读,认认真真地记。果然,肚子里多少有点货,再上课,人就从容多了。

但还是常常不能令人满意。一次系领导和各教研组长一起来听课,我有点儿慌神儿,单老师曾经反复教过的板书设计全忘了,满黑板画得乱七八糟。下了课,殷呈祥主任沉吟了好一会儿,才字斟句酌地说:“小傅啊,课讲得还可以。就是……哦,你们在安大,没学过板书设计噢……”白桦老师比较直接:“傅瑛啊,你那粉笔字得好好练练!”许传京老师认真地告诉我:“以后下了课,别慌着擦黑板,自己站到教室后面看看,心里就有数了!”

这些教诲,我会记一辈子。

终于,我站住了讲台,以后,又从写作组转到现当代,一进入文学圈子,一切都那么如鱼得水,论文也一篇又一篇地发出来,当年混乱的行文,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。有一次,一位很有名的刊物回信时,还特别提到我的文章很有逻辑性。我有点儿受宠若惊,忙报告单老师,他意味深长地笑笑:“几年议论文不白教吧?”

我恍然大悟。

接下来的日子好像越过越快。课是越来越得心应手,人却不敢有丝毫懈怠。一来是系里年青一代高手如林,大家明着不说,暗地里谁也不想落在别人后面,都想把教学科研搞到最好;二来么,那时候煤师院教学办公都在主楼,你在里面上课,对面办公室听得清清楚楚,一不小心,恶名就会传扬出去,谁受得了?第三,那年代学校领导似乎酷爱听课,好几次我从校车上下来,急急忙忙跑进教室,立马上课,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后,才发现后面坐着听课的校领导,这阵势,你能马虎?

说起被领导听课,一开始心里还惴惴的,后来,也就坦然了。最常见到的听课领导是陈岩院长。他常常是捧着一个杯子,带着笔记本,笑嘻嘻地坐在最后一排,那模样真的不像检查工作,更像一个用功的老学生,不仅认真记笔记,还会随着课程内容微笑,皱眉,激动。有一次讲到艾青的名作《大堰河,我的保姆》,我情不自禁地提到当年下乡时我的老房东,讲着讲着动了情,泪水一下子涌出来,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。这时候,我惊讶地发现,老院长也在抹泪水!一瞬间,我突然觉得自己跟老院长的心贴在一起了。下课时,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,那只手厚厚的,很温暖。

 

作者简介:傅瑛,女,1951年生,河北冀县人,教授,硕士生研究生导师。1982年1月来我校工作,现已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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